30 July,2018

邱妙津!你是誰那0.5毫克的鎮定劑

《邱妙津日記》可以是沒有書封包覆的。

好像被一次次放進不同的包包、桌上、床上跟登機箱裡給壓得皺摺爛了,漸漸地磨破了書封,剩下露出胚衣素拙的樣子來,因為那是一本非常痛苦赤裸的獨白,卻又在多少時刻撫慰眾多生病的靈魂。

邱妙津(1989-1995)以自己的方式結束生命,在巴黎,終年26,多少26歲的年輕人在憂鬱症或躁鬱症的懸崖邊徘徊,有的人遺漏了,深深地掉入那高峻的峭壁,而有的人幸而被麥田捕手一手攔了下來撲回來安全的草地,而他們人生繼續前進著。常常想到他寫的 “ 我,一點都不軟弱,人生何其美,但得不到的也永久得不到,這樣的荒涼是更需要強悍的。”  台灣1990年代同志運動開始興起,邱妙津是一位先鋒且代表性人物之一,其中還包含陳雪等人。自從發表《鱷魚手記》,“拉拉” 、“鱷魚” 就隱喻了那時代相當代表性的女同志身份認同。

一開始並不是閱讀拉子文學《鱷魚手記》、《蒙馬特遺書》而認識他的,反而是在書店發現被透明包膜裹著的兩冊沈甸甸的私密日記(在自殺之前已代由朋友處理他的相關文字檔案,其中包含大量如雛形的日記)。他寫:“ 寫作,應該說是發源於寫日記,一直是我解除我孤獨的唯一方法....之後這片孤獨就越來越遼闊,無邊無際的遼闊起來....渴望和別人說話可是卻又不可得,不可得,完全不可得。也許我的寫作完全必須發源自對這片孤獨的誠實與承認。

 不可得,不可得,完全不可得! 如此重疊的不只是字彙而已,看來更像如畫家霍普(Edward Happer ,1882~1967) “霍普式風格”畫布下被孤立卻又疏離的孤寂感。記得清晨天際,墨紫色轉魚肚白之際曾是混沌迷茫的,直到日出一瞬間如一顆大蛋黃蹦跳出來天色才驅趕走孤寂。如果孤寂也算是孤獨的其中之一的話,只是孤寂暫時消聲匿跡了。

邱妙津除了是私心相當喜愛的一位作家外,也是少數閱讀過能如此精準到精緻,甚至完美無缺的運用字彙與形容詞的創作者。他的內心情動幾乎毫無誤差地呈現在他的筆紙下成為他獨到的風格與語感。在他的日記裡,思緒感受似乎成功的轉化為語言,而不是被凌駕或低估。因為我們都知道,語言,有它自己的言不及義與畫地自限。關於已發生的過去事,他是這樣解讀的  “ 我曾在 「過去」這個東西裡埋藏巨量的情感和悲傷......只能留在它們發生的那些點上的,不是嗎?即使有些執拗的小分子硬要一路饞跟上來,也總會疲乏下來,然後被草率葬在不是他們故鄉另一些時間點上的,「現在」永遠孤伶伶站在記憶線上。”  還有相當低落時寫下的  “ 世界總是沒有錯的,錯的是心靈的脆弱性,我們不能免除於世界的傷害,於是我們就要長期生著靈魂的病。”  

閱讀他的日記本不能在心情低落的時候,但漸漸你會發現只有憂傷才能療癒憂傷,我們的憂傷 “ 很像跟邱妙津討一顆鎮定劑 ”,焦慮在書裡獲得了穩定,悲傷跟焦慮被他的文字解讀然後溶解了接著被吸收,同樣瞭解被栓在愛的枷鎖裡,無關異性之愛或同性之愛的苦痛,看到他傾斜一致卻工整的筆跡寫著 “消化自己” 、“創作”、“吸收知識”、“開拓人類經驗”、“工作學習”、“照顧生活”。這些許留著他的手筆一字字寫下的事項,心裡讀著非常痛苦,在他表象底下他有如梵谷一顆燃燒的心,那不再僅止是熱情,那幾乎是如「星空」筆下的漩渦狀的激情,又像伍迪艾倫電影中一貫歇斯底里的躁鬱。他對生命太充滿愛,也太需要愛,“ 我很難想像完全割除我幻想能力後,我會變成怎樣一個人,是和現在的我之為我完全不同的人.......眼前雖然過著熱情較乾枯的生活,卻是為了進行熱情再分配的工作.....使我有資格再迎接另一次熱情的高潮。”邱妙津對的文字的熱情對生命的愛,如此誠實坦率的那些獨白記錄在1989-1991年兩冊荒漠般的日記本中,被洋洋灑灑的灌溉了多少自己的“多情”,關於對這世界的愛與痛,讓無聲無息的兩疊白紙,化為稀有的綠洲,又或是海市蜃樓。

在極大的痛苦感受中得到被解讀的安慰,這樣的讀者對邱妙津而言是否能是另一種安慰呢跟理解呢?然而生著靈魂的病的許多的人,許多的我們,可以兩兩相擁嗎?還是只能吃下《邱妙津日記》這一顆0.5毫克的鎮定劑,有的人和緩了,暫時沒事了,不能理解之人的人就當作吃下一顆藥丸,粉末在舌尖化開,含著沈沈睡去也好.....副作用是思睡、暈眩等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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