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JUNE, 2019

每個房間都是一座島

房間本身就像座島,成塊狀;漂浮在格局的汪洋之上,框在堅固的堡壘之內。桌子、衣櫃是浮木,吊燈是浮雲,只有床是那沖積而成的平原;安穩的柔軟平原,帶著有機棉的觸感與熊寶貝的香氣,陪我度過數千個酣甜與有時無眠的夜。

島本身的習性來自於島主的脾氣,身而為人的習性會使空間如花苞般綻放而充滿陽光與鳥語,而性情也會使它如苔蘚般陰冷而潮濕。空氣瀰漫著的是添加了氣味的氧氣,呼吸牽動著心緒而牽一髮動全身。

房間迷人的是氣味,我去過充滿可可油乳液香味的房間,幽暗的空間只有窗簾縫隙間透出斜斜的光線,包圍著我的是牆上張貼<春光乍現>的電影海報、堆砌在一旁的唱片與拍片儀器還有雜亂延長線所纏繞起主人的興趣,關於攝影、電吉他、音箱與唱盤。還有充滿衣物與清甜少女香氣的房間,絨毛娃娃神聖似的排列於大床的周邊,偌大的衣櫃塞滿四季的衣著,不同面料的味道搪塞著整個空間,歸位在衣櫥內的、散落在地面上的、懸掛在房門背後的,帶有點塵蟎的味道卻被少女粘膩的果香所附著著的。還有一種如苦行僧般的房間,窄長的空間與唯一透氣的氣窗是房間的格局,能容納屋主的個性容量有限,在單人床上伸手即可觸及所要之物,只能蜷曲在一角,如貓似的,擺放的僅是生活單品,從品牌的選擇上才能透露出一絲絲屬於他自己的個性。空間的內容物是他們性格的濃縮,全開展開在參觀者的眼前,而微觀是細節的探索,進入他人的空間有如擁抱著個人,附著了他的氣味跟貼近了彼此柔軟的部分。

記憶裡的房間,是座島,房間是由心中的內在形狀建構而成的空間,換過數個“房間”而“空間”卻一輩子跟著自己,跟著到異國求學、跟著在外工作租屋、跟著自己一塊呼吸。

我總是神聖似的把重要的物品放進同一個箱子裡,在分散於房間各處,攸關於常使用的薰香、幾張照片、一疊能貼在牆上來自旅行四方匯集而成的明信片、某幾本意義非凡的書籍,並排於窗台旁,再配上市集剛買的鮮花,雛型逐漸從房間的一扇窗台邊開始延伸、逐一加入自己的衣帽、雜物、與更多更多的書。

每一個房間自成一格的開始點都始於一扇窗,不管搬過幾次房子,那一扇窗都像一把擁有通關密語的隱形鑰匙,讓我能在需要之時打開透氣,在享受孤獨時拉上窗簾隔絕這世界,此刻的世界與我是平行的時空,而門總是反鎖,只有在整裝審視鏡中反射的自己時,方才能滿意地打開反鎖沈重的門,搖身一變成在外的自己。我在我自己的房間同時咀嚼孤獨與寂寞,偶爾遺留下男人的味道於枕頭的縫隙間,但很快又再度散去,始終關於同一個風格的套版依序掛在不同的房間格局內,揮別了在異國求學第一個如飯店格局般的宿舍與一間漂泊安定後開始工作租屋的房間,同樣的風格放著相同的物品,只有逐一擴建與強化的性格跟呼吸與歲月一同成長,同時殞落卻又能再度昇華。

房間裡藏著太多秘密,淚痕夾在書本遺留的紙條裡與被褥上,自豪的物件擺放在顯眼的層架上,熱愛的事物像畫一樣懸掛在牆上神聖的供奉著。我不忘給房間開一扇窗口,卻依舊在自己的房間發著自己才懂的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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